體壇+特派記者武一帆發自薩拉曼卡

“秘訣？努力工作唄。”亞歷克斯坐定，笑道。

“別別，我不是來聽勵志故事的。一家新生的球會以一年升一級的速度在上升，這就算不是奇跡，也是驚人的成就。一定有什么特別之處，我想聽真正的秘訣。”我堅持。

我向來告誡自己，在海外只要守本分，盡量避免代表同胞、代表國家。這次我厚著臉皮代表一下國內草根足球人士，向聯盟者的俱樂部秘書亞歷杭德羅請教如何打造草根足球的夢想。

俱樂部秘書亞歷克斯站在聯盟者辦公室前

“現在的一隊陣容，基本是西乙B水準”

上次在這間小辦公室接待我的是一隊主帥兼體育經理、兼辦公室主任、兼庫管、兼主頁維護的阿斯圖。但比賽日當天，包括所有俱樂部高層，所有人一早都被動員到賽場去做準備工作。亞歷克斯一邊與我進行“非正式會晤”，一邊接著電話，指揮來幫忙的資深會員搬運廣告看板。

展架上放著一排小獎杯，設計和材質都極普通，很像大學運動會發給“最佳集團”的那種。“有省級聯賽、大區優選聯賽的冠軍。也有各級青年隊拿的獎杯。”亞歷克斯說，“還會有更多獎杯的。”

聯盟者能在最初兩年披荊斬棘，迅速上升，得益于良好的球員甄選和隊伍組織。當時征戰省級聯賽的那支球隊，能在友誼賽戰平萊昂內薩文化這樣的強敵，因為主帥阿斯圖手中其實有不少人踢過西丙。而當時俱樂部的運營實際上幾乎建立在零預算的基礎上。全隊領薪的只有阿斯圖，球員和教練都是業余人士。

然而征戰西丙聯賽，肯定不能沿用“零預算”的模式。亞歷克斯介紹：“現在的一隊陣容基本上是西乙B水準。我們的前鋒分別來自伊薩拉和孔波斯特拉，擁有相當水平的球員才能保證球隊實力。當然也有從建隊之初踢到現在的，隊長查莫羅。”

“其實財務模式變化不大。”亞歷克斯將重點放在了“模式”兩字上。“維持這個水準的球隊，零工資行不通。事實上，全隊都是有薪球員。但除了工資，俱樂部提供的東西和最初差不多：一間房子、一頓午飯、一份工作、一點工資和獎金。核心球員的薪水當然更高一些。”

主教練阿圖斯

等等。房子、午飯都好理解——所謂房子是集體公寓，一人一間那種，午飯則是集體到贊助商的飯館就餐——工作是怎么回事？亞歷克斯舉例：“比如俱樂部現在的胸前廣告贊助商，除了一筆贊助費，還向我們提供10個就業崗位。也就是說，我們有10名球員是在這家生產打印機墨盒的公司工作領薪的。”

這太令我吃驚了。在西班牙，足球在經濟領域占有重要地位，每間大俱樂部都是一家大企業，能夠創造工作崗位。但聯盟者是一家非公司化的社會團體，居然也能利用自身的社會影響力創造就業機會。

青訓投入，比一線隊維護還要高？

另一個事實是，即便在經濟向上的時代，無薪球員大有人在。無薪意味著業余，但業余不代表水平不高。對于這些二十來歲的小伙子而言，有地方住、有飯吃、有點零花錢帶女朋友去蹦迪就是好日子，更別說這一切都是踢球換來的，更更別說俱樂部還管給找工作。

那么，維護一支高水平的第四級球隊需要多少錢？亞歷克斯數道：“俱樂部今年的預算是32.5萬歐元。其中一隊預算為15.6萬歐元，青訓營預算總額大概是17萬歐元。”

啥？青訓投入比一線隊維護還要高？亞歷克斯說：“青訓營每年都在擴增，今年算上剛剛成立的低幼組共有16支梯隊。孩子們的球衣、保險、旅行都需要錢。”

在青訓營投入一半以上的預算，除了幾座地區級的冠軍獎杯，俱樂部是否從中獲得了實惠？“有一名U19隊員被提拔進入一隊，也有小孩入選了大區代表隊。”沒有強隊來挖角？亞歷克斯笑著搖頭。

事實就是如此。搞青訓無論在哪里都是一件花錢不少，成績不多的事。論成績高低全看決策者對足球的認識。聯盟者短期內不能指望梯隊提供大量精英人才，又不能靠轉手青訓人才獲利，贏得的最多只是人心。家長們會心甘情愿奉上會費，孩子們驕傲地穿著這件黑白球衣，成為俱樂部的死忠。

32.5萬歐元，不到250萬元人民幣，對于一家中國企業來說可能都不算錢，對這個級別的俱樂部其實不算小數目。錢從哪里來？亞歷克斯透露：“俱樂部現在有2500名會員，年費60歐元。這樣會員費收入占總預算的一半。另外一半來自商業贊助。俱樂部現在大大小小的贊助商有60多家。”

“俱樂部今年有2000歐元的盈余。這一點點積蓄也會存起來作為未來發展的基金。”亞歷克斯說。“高層職務有一點點調整，米格爾·安赫爾現在是主席，哈維爾讓出了位置。他需要休息。唯一不變的是，所有管理層成員依然不會從俱樂部任何事務中牟取實利。”

“對新俱樂部而言，趕走支持者是最痛苦的決定”

從西丙升上第三級聯賽，在外部收入沒有實質性提高的情況下（因為依然沒有轉播分成），開銷卻成倍增加。這也是很多小球會無所謂升不升西乙B的主要原因。如果聯盟者沖級成功，面臨的將是更大的財務壓力。那該如何解決？

“全看球迷的動力、薩拉曼卡市民的意志。”亞歷克斯平靜地說道，“如果會員從2500增長到5000，贊助商擴增到上百家，打西乙B足夠了。如果達不到預期，那就有多少錢就花多少錢，有多大勁就用多大勁。”

集體的力量和信念，這是會員制俱樂部的可貴之處。其實聯盟者建立之初，老派球迷中也不乏反對者。《體壇周報》的報道刊發后，還有反對者找到已經全面改版成足彩網站的“體壇網”，笑話聯盟者“投靠了中國的博彩公司”（唉……）。5000名會員的目標不知能否實現，因為西乙盧戈也只有4000多名季票會員，而且代表打著薩拉曼卡聯盟正牌繼承者的另一支球隊下賽季將出現在西丙同組。原來，前薩拉曼卡體育聯盟的東家伊達爾戈家族前年收購了一家名為“薩拉曼卡人”的球會，用新殼繼續足球游戲。投資不少，還花費百萬歐元買下了本是市政項目的埃爾曼蒂科球場。這下，不管聯盟者成績有多好，基本不可能回到這座充滿回憶的大球場了。

戰鼓擂，戰旗飄

然而聯盟者現在用的埃爾曼蒂科田徑場只有2500個座席，如果觀眾暴增，不是需要擴建工程，就是得再搬家。領導層倒不是很擔心：“這么多球迷站在我們這邊，兵來將擋。我們也不希望宣揚和樹立同城德比的對立關系。他們投多少錢都沒關系，我們堅持做好自己。”

談到過去三年俱樂部遇到的最大困難，亞歷克斯的說法把我逗笑了：“其實最難的事情不是錢，也沒有出現在競技場上，而是如何取悅我們的會員。大家絞盡腦汁想一些辦法讓球迷高興起來，帶著喜悅的情緒來看比賽。比如組織午餐會（原本賽前就有，但被警察以證件不齊為由命令取消），或是勝場比賽退票返現。”

“贏球返現？這不是中國人才用的花樣嗎？”

“只要球迷高興，管他是哪國的呢。”亞歷克斯又說起這三年最艱難的時刻。“就是第一年有老薩拉曼卡的激進團體在比賽時搗亂，被俱樂部堅決驅逐出了賽場。對一支需要人氣的新俱樂部而言，趕走支持者是最痛苦的決定。但大家都知道，唯有反對暴力、凈化賽場才能讓更多球迷踏實地坐在看臺上。”

說了這么多，草根成功的訣竅在哪里？我簡單做一下總結。需要有一個精英團隊：工商管理、廣告設計、網頁制作甚至機械師。而這個團隊要在這個業余項目上施展全部的專業所長，付出與本職工作同樣甚至更多的心思和時間。而這一切的一切，都是沒有經濟回報的，只有精神上的滿足感。可能在中國，憑這樣的學識，投入如此大的精力，十有八九已經創業成功，公司賣個千八百萬不成問題。但我得到的回答和三年前一樣：“俱樂部是我們的，是屬于薩拉曼卡球迷的。遇到困難都可以解決，但這份感情不能用錢衡量，也不能出售給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