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壇周報全媒體特約記者 沈天浩

今年4月12日的復活節，對于所有意大利人來說都有些特別。往年的復活節期間，意大利往往大雨傾盆，似乎不愿意人們的狂歡慶祝來得太過火；今年的復活節艷陽高照，人們卻只能被困在家中。不過對于撒丁島上的160多萬居民來說，這樣的惡趣味玩笑，在一份穿越了半個世紀的激情與榮耀面前，顯得不足一提。今年的復活節，他們有多一份慶祝的理由和動力：家鄉球隊卡利亞里的意甲冠軍50周年慶。

北方來客，造就翡翠海岸

1960年代正值意大利“經濟奇跡”，而位于地中海上的撒丁島，也享受到了這一飛速前進年代帶來的紅利。對于當時其他地區的意大利人來說，撒丁島相當遙遠，就好像當今的加勒比海島：民風獨特、遠離喧囂，除了度假以外似乎別無所求。的確，撒丁人的性格，就像當地著名作家、1926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格拉齊婭·黛萊達筆下的家鄉人民，清澈淳樸、直來直去；而撒丁島的美食，除了獵奇向的帶蛆奶酪以外，其實還有分量十足的烤乳豬，以及口感讓人想起老雪花的Ichnusa啤酒——這一品牌是島民的驕傲，1970年見證了卡利亞里意甲掄元，至今仍然是球隊的主贊助商。

一切隨著北方資本的到來開始改變。在北方商人的助力下，原生態的撒丁島度假區，逐漸變成了如今頂級富豪常駐的翡翠海岸。在卡利亞里俱樂部1960年代的爬升中，兩個北方企業家的名字不得不提：一個是意大利樹脂的老板尼諾·羅維利，他年輕時是個雪橇運動員，參加過1948年的瑞士圣莫里茨冬奧會；另一個名字，國米球迷相當熟悉——“大國際”的締造者、薩拉斯石油公司的創建人安杰洛·莫拉蒂。

利益相關方這樣的概念，在1960年代的意甲賽場還沒有被放到臺面上。也正因為此，作為國米俱樂部老板的老莫拉蒂，可以沒有顧慮地向卡利亞里俱樂部注資。近日，卡利亞里資深記者盧卡·特萊塞對《米蘭體育報》表示：在那個年代肯定沒法明確講出來，但是實際上，當年的卡利亞里，有51%的股權歸屬于尼諾·羅維利，而老莫拉蒂手里的股份大約在30%。有說法認為，莫拉蒂對于撒丁島球隊的投資，是為了補償石油開發對于海島環境的破壞，通過支持球隊補回民心。

斡旋在老莫拉蒂這樣的外來投資者身邊的，是卡利亞里俱樂部當年的副總裁、實際上的一把手安德雷亞·阿里卡。這位曾在石油行業經商的小個子長袖善舞，拉投資以外也管轉會市場，是米蘭加利亞酒店的常客。阿里卡的得意之作，自然是1963年從當時還在第三級聯賽的萊尼亞諾隊，搶來年輕新秀吉吉·里瓦：卡利亞里隊史上無可爭議的MVP、聯賽冠軍的絕對主角、意大利國家隊史上的最佳射手。

左腳鋒霸，雷聲隆隆

有趣的是，吉吉·里瓦其實也是北方人，與球隊當時的大老板羅維利一樣，他也來自米蘭附近的瓦雷塞。實際上，在轉會卡利亞里之前，“北方佬”里瓦并不愿意去海島開荒。他當然沒有想到后面的故事：披上海島球衣征戰315場比賽，斬獲164粒進球，征服所有排外閉塞的本地球迷，甚至征服了意大利足球史上最偉大的記者賈尼·布雷拉。這位當時的《米蘭體育報》主編，一開始非常不看好里瓦，因為這名年輕前鋒只會使用左腳。然而這只左腳是何等強大——幾年后，里瓦成為國家隊主力中鋒，站在馬佐拉或里維拉的身前，賈尼·布雷拉從撒丁島作家黛萊達的書中取得靈感，為其取了著名的綽號“雷聲隆隆（Rombo di Tuono）”。

與卡利亞里的黑馬奇跡一樣，吉吉·里瓦的早年生活，也是一部逆襲的故事。這位日后的神射手出生在工人家庭，小時候父親就因為一次工業事故去世，母親和一個姐姐也被疾病帶走。里瓦的少年時代在寄宿學校度過。其實在那支卡利亞里隊里，還有不止一名球員有著類似的坎坷童年，可能也正是因此，球員們在場外結下深厚友誼。自身經歷讓里瓦的性格沉默寡言，他喜愛意大利國寶級民謠歌手、熱那亞人德·安德烈，并借一次客戰桑普的機會，成功見到音樂界的偶像。里瓦向德·安德烈討教靈感來源，“民謠詩人”回答道：白天睡覺，晚上寫作。

使館撒野，瘋狂無極限

從這一點上，歌手德·安德烈與當時卡利亞里的冠軍主帥斯科皮尼奧不謀而合。斯科皮尼奧的瘋狂程度，連后輩馬佐內和馬萊薩尼都要甘拜下風。他喜歡熬夜，因此規定球隊早上可以睡覺，訓練從下午開始；對撲克牌的興趣讓他迅速和球員們打成一片。不過最瘋狂的事發生在一次美國夏季行期間，這也是斯科皮尼奧第一次執掌撒丁島球隊教鞭：球隊在芝加哥拜訪了當地的意大利領事館，一時內急的卡利亞里主帥沒找到廁所，直接在領館的后花園里解決了——這個故事的另一個版本，是斯科皮尼奧將“紀念品”留在了球隊大巴的方向盤上。由于領館的性質特殊，事件變成外交事故，斯科皮尼奧毫無懸念地被掃地出門。

卡利亞里險些就這樣與冠軍主帥擦肩而過。老莫拉蒂的存在，讓當時的卡利亞里與國米關系異常緊密：國米主席險些請這位性格主帥北上米蘭，接班離任的傳奇教父埃雷拉，最終未能成行，而卡利亞里也給了“瘋子”第二次機會，最終一朝掄元。卡利亞里與國米的另一個重要交集，是日后的藍黑傳奇前鋒博寧塞尼亞，他在1969年交換去了國米，正好錯過了撒丁人的聯賽冠軍。

盡管有超級射手里瓦——他在冠軍賽季打進21粒聯賽進球，第3次加冕射手王——斯科皮尼奧治下的卡利亞里，真正的法寶是防守。30場意甲聯賽，由日后米蘭門神阿爾貝托西把守的球門，僅僅丟掉11球，這樣的紀錄堪比后來“穆一期”的切爾西。此外，里瓦在進攻端也有著出色的僚機：比如從國米和博寧塞尼亞交換來的戈里，作為偽中鋒與里瓦相得益彰；再如巴西人內內，他在職業生涯中先后搭檔過三位頂級殺手——桑托斯的貝利、尤文的西沃里、以及卡利亞里的里瓦。內內退役后先后回到卡利亞里和尤文發揮余熱，是少年馬爾基西奧的伯樂，2016年逝世。后來卡利亞里又來了另一位巴西人內內，成就與前輩顯然無法相提并論。

1969-70賽季，卡利亞里的聯賽冠軍征程，最大對手是尤文圖斯。1970年3月雙方的直接交鋒中，主隊卡利亞里兩度落后、兩度扳平，奠定了最終掄元的基調。4月12日的聯賽倒數第三輪比賽，卡利亞里主場對陣墊底的巴里，2比0輕松取勝，另一邊尤文客負拉齊奧，撒丁人提前兩輪慶祝隊史第一個聯賽冠軍。那也是球隊在老球場阿姆西克拉進行的最后一場比賽——這個古怪的名字，來自于一位公元前3世紀布匿戰爭時期、漢尼拔帳下的一位撒丁島勇士。一貫的撒丁式剛勇。

夢圓金球，只差一步

提前奪冠之后的第一場比賽，卡利亞里客戰AC米蘭，賽前雙方隊長、也是國家隊隊友的里瓦和里維拉握手合影，米蘭金童也領取了1969年的金球獎。里維拉身后排名第二的是誰？正是里瓦！意大利神射手可能希望攜聯賽冠軍之勢，再加上墨西哥世界杯上的良好表現，搶得1970年的金球獎。最終，意大利隊在世界杯上殺入決賽，當年的金球獎排名，里瓦排在第三，距離夢想就差一步。

遺憾的是，這也是這位神射手的最后輝煌。1970年10月31日，在一場對陣奧地利的友誼賽中，里瓦遭遇對方后衛鏟搶受到重傷，從此不復當年之勇。當時，球員尚未滿26歲，如若不受傷病侵襲，他和他的卡利亞里，是否會在未來的幾年里創造更多可能？然而沒有如果，里瓦的這次國家隊重傷，也直接宣告了那支黃金卡利亞里來到拐點。1973年，尤文圖斯不顧里瓦的傷病史，希望將其引進沖擊歐冠，卻被卡利亞里掌門人阿里卡刻薄地拒絕：“10億里拉？我還要貝特加，卡佩羅和詹蒂萊！”尤文主席博尼佩爾蒂怒不可遏。

精明的阿里卡犯了錯誤。如果及時出手當家球星，撒丁人的輝煌時日或許還會持續一段時間。最終，掙扎在傷病中的里瓦無法重返巔峰，并在1976年初的又一次重傷后，徹底結束了職業生涯。同年，卡利亞里以聯賽墊底的成績回到意乙，一段輝煌歷史就此終結。若干年后，卡利亞里起起伏伏，其間享受過弗朗西斯科利和佐拉這樣的球星，并在本賽季初在主帥馬蘭帶領下，一度殺到聯賽第三，讓亞特蘭大都黯然失色。

然而，卡利亞里本賽季初的狂飆，似乎就像球隊1970年突然到來的那個聯賽冠軍一樣，光芒一閃而過。隨后，球隊一波連續不勝，勁頭全無，馬蘭也引咎下課。球隊主席朱利尼對新帥曾加充滿期待，然而前國米門神履新之后，一場比賽都沒有打，新冠疫情倏然而至。前一陣朱利尼接受采訪，表示病毒帶來的一系列影響，也會沖擊到自己的球隊：后新冠時代，球隊營收短期內肯定不比之前，像本賽季表現出色的納英戈蘭，由于工資太高，下賽季基本不可能留下。

本賽季初，看到這支球隊的出色表現，筆者一度暢想過：有實力、懂經營的老板，戰術造詣不俗的主帥馬蘭，賣掉巴雷拉補進的一系列強援，加上撒丁島一整個大區的全力支持，會不會讓卡利亞里借著這一波，直接坐成地方豪強？可惜，聯賽前些輪一系列不太走運的比賽，加上新冠病毒的肆虐，似乎剝奪了這種假設的可能。豪強之路處處荊棘，過往輝煌如云煙，幸運的是，撒丁球迷們有他們的口號和信念：一片土地，一個民族，一支球隊。這樣強烈的地緣情感，與半個世紀前卡利亞里的下克上奇跡一樣，都是現代足球最寶貴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