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壇周報全媒體記者 黃思雋

想過場面會難看，過程會艱難，甚至可能會輸，但真沒想過在上半場還算順利地打破僵局，而對手在下半場不再龜縮而留出足夠大的空間可以利用的情況下，德國隊會被持續壓制并在比賽尾聲被正面擊倒——不是像4年前對墨西哥或韓國那樣被偷襲，也不是像一天前阿根廷以相同比分被沙特逆轉那樣突然被打懵，而是被連續派上淺野拓磨、三笘薰、堂安律和南野拓實等攻擊手的日本隊強勢逆轉！

堂安律和一眾旅德球員，率領日本隊逆轉德國。

在日本隊通過連續換人起勢之前，穆西亞拉、格納布里、京多安們固然浪費了多次可以殺死比賽的機會，但德國隊催眠的比賽方式，弗利克臨場的不作為、亂作為，以及場上大部分球員所暴露出來的心理負擔，其實跟今年6月與9月那幾場歐國聯比賽大同小異。如果把這幾場比賽當作一部連續劇來看，你絕對不會對于輸給日本這一集的發展感到意外——只是沒想到，編劇竟敢這么寫！

出人意料的后防用兵

先不談前幾集的內容，全面回顧一下這一集發生了什么。賽前一個多小時看到首發名單，你已經大吃一驚。在此前一年多的時間里，踢了足足16場比賽，弗利克從未試驗過讓三大中衛呂迪格、聚勒和尼科·施洛特貝克同時登場，也沒有試驗過聚勒打右后衛——這可是他執教拜仁期間的“原創”！結果來到世界杯，排兵布陣一貫按部就班的弗利克，竟一上來就整了個大活，不是讓克雷爾，也不是讓克洛斯特曼擔任右后衛，而是讓近期在多特蒙德連續擔任右閘且表現不乏亮點的聚勒踢這個位置，同時讓前5場國家隊比賽就送給對手3個點球的施洛特貝克首發上陣，令人大跌眼鏡。

聚勒首次在弗利克的德國隊中出任右后衛。

另一個賽前普遍認為弗利克很糾結的人選——基米希的后腰搭檔，他選擇了京多安，而不是戈雷茨卡。前場則毫無意外，由于薩內傷缺，穆西亞拉打左路，格納布里還是在右路，而懸念只是穆勒和哈弗茨究竟誰踢中鋒。開場后很快就可以看到，是哈弗茨頂在最前面，穆勒則經常出現在自己最習慣的右肋部，因為在進攻時左閘勞姆會立即壓上變成左邊鋒，穆西亞拉則相應內收占據中路，這是一個常規的安排。

開場之后的局面也完全在預料之中，德國隊只有壓制卻沒有速度和默契，那種熟悉的慢動作傳控又回來了——上周對阿曼的熱身賽，包括6月和9月的幾場歐國聯就是如此。要不是前田大然急于求成落入越位陷阱，德國隊第8分鐘就會因為京多安在中場拖泥帶水被搶斷而落后了。隨后就輪到施洛特貝克在后場左路被久保建英輕松搶斷，好在呂迪格及時補位把傳中破壞出了底線。

在京多安點球首開紀錄后不久，就連基米希也在中場對抗中被酒井宏樹輕松扛開，施洛特貝克立即犯規也無法阻止日本隊推進，只是久保建英突入禁區右側的傳中有點離譜，白白浪費了機會。在日本隊幾乎沒有心思進攻的上半場，德國隊都能在中后場出現這些尷尬畫面，這也為最后淺野拓磨生吃施洛特貝克攻入制勝球埋下了伏筆。

盡管場面不甚理想，京多安還是利用點球為德國隊取得領先。

德國隊防不住不是什么意外，但如果進攻能打出理想水平，比對手多進一球還是不成問題的。伊東純也的一時疏忽，被基米希抓住了，他用標志性的斜吊過頂找到后點快速前插的勞姆。盡管勞姆沒有足夠的信心直接攻門，停球后又銜接得太慢被迫轉身，但笨手笨腳的權田修一還是送出了點球大禮。此時比賽剛過半小時，并沒有踢出理想節奏的德國隊能打破僵局算得上是幸運的。半場結束前，唯一能幫助球隊瞬間提速的穆西亞拉禁區弧內巧妙晃開板倉滉后一腳打飛，接著哈弗茨將格納布里的似傳似射擋入空門卻因越位無效，德國隊越來越接近于第2個進球了。

糟蹋良機與自廢武功

換邊后森保一立即用富安健洋換下久保建英，改打343，上半場幾乎隱身的鐮田大地換到左路，日本隊發出了不再一味死守的信號，而這種狀態反而是德國隊最喜聞樂見的。于是下半場一出來，穆勒就完成了一次穿越半場的奔襲，可惜格納布里一腳勁射擊中了門框右角外側飛出了底線。隨后，穆西亞拉用他的“蛇腿”在禁區內連過4人，可惜最后又是一腳打高。既然自己忘帶射門靴，“斑比”決定給京多安喂餅，但后者又在直面球門的情況下右腳推射擊中了立柱外側。

下半場剛開始，格納布里就轟中了門框。

最離譜的一幕發生在70分鐘：德國隊成功破解對手的高位逼搶后打出快速進攻，格納布里反越位接基米希過頂球回做給剛剛替補登場的約納斯·霍夫曼，后者面對門將起腳被權田修一撲出。緊接著，格納布里又腳踢頭頂連續完成3次攻門，結果全部都被權田修一化解。

這幾次機會但凡抓住一次，比賽大概就拿下了，至少不會輸，對吧？但這樣的局面，拜仁球迷再熟悉不過了，9月國際比賽周前那波德甲4連不勝期間，不就是這樣嗎？機會創造出來了，臨門一腳不是太過隨意就是太過猶豫，總是打不進那個決定性的進球。這是運氣使然，還是信心問題，沒有人說得清楚。

京多安也射中了立柱，錯過梅開二度的良機。

就在格納布里的3連射后，弗賴堡邊鋒堂安律換下杜塞爾多夫后腰田中碧，這是一個決定性時刻。就在這次換人后不久，日本隊形成了進攻三區的圍攻，由遠藤航送出一記基米希式的過頂球，打穿了聚勒和呂迪格的結合部，只是諾伊爾奮力單掌拒絕了伊東純也的打門，而酒井宏樹的補射受到淺野拓磨的干擾又打飛了。

這次大難不死之后，德國隊就應該趕緊調整了，要想辦法重新控制中場，并抵擋日本的邊路沖擊。但此前弗利克就已經換下了京多安和穆勒，這是除基米希之外最能控場的兩位球員。如果說穆勒是因為剛傷愈無法打滿全場，那么換下京多安是為什么？此時，替補席上還有誰能幫助基米希收復中場失地？又還有誰能夠幫助勞姆和聚勒防守？還沒等弗利克想明白，日本隊就由替補出任左翼衛的三笘薰單挑聚勒送出直塞，剛剛換上的南野拓實小角度低射被諾伊爾撲出不遠，最后由堂安律補射扳平了比分。

弗利克第67分鐘換下京多安，直接導致中場失控。

此時，弗利克才終于決定拿下早就沒有什么存在感的哈弗茨，派上正印中鋒菲爾克魯格，同時用格策換下穆西亞拉，由格策在10號位控球。這個思路問題不大，只是顯得太晚了。而且第67分鐘換下穆勒的時候，為什么不直接換上經驗豐富、更擅長控球的格策，而是派上霍夫曼，并因此讓格納布里和穆西亞拉分別改踢左邊鋒和前腰呢？而且當時明明可以用戈雷茨卡換穆勒，而把京多安留在場上，將他推到10號位。就是這短短幾分鐘內的連續換人，令兩隊此消彼長，直接改變了比賽走勢。

至于致命的第2球，則充分暴露出被扳平后，德國隊場上球員的心態已經失衡，有些人失去了應有的專注度，尤其是施洛特貝克這位此前就被弗利克以及恩師施特賴希敲打過，多次提醒他不要突然失去專注力的年輕后衛。從在前場侵犯遠藤航后跟裁判爭論，到面對準備開球的板倉滉以及身后前插的淺野拓磨沒有足夠警惕，再到跟淺野拼身體拼速度全程落于下風，施洛特貝克每個環節都相當離譜，完全不是他應有的水平。

淺野拓磨生吃施洛特貝克后小角度攻破諾伊爾的十指關。

十幾分鐘之前回追淺野拓磨時還用高抬腿來耀武揚威的呂迪格，同樣在這次任意球防守中走神。他第一時間只顧著舉手示意對方越位而沒有全力回追，全程也只顧盯著淺野拓磨。如果這個球淺野沒有小角度打門，而是倒三角傳出來，呂迪格很有可能就防不住從身后突然繞前準備搶點的南野拓實了。這樣一個丟球的過程，就能讓人充分感受到這支德國隊無論是技戰術還是精神層面，都是何等的不堪一擊。跟去年歐洲杯相比，盡管從教練到陣型再到部分球員都換了一遍，但沒有任何實質性改變。

再不徹底改變就來不及了

問題究竟出在哪里？弗利克值得商榷的選人、用人或換人都只是皮毛，而根本問題早已老生常談。3個月前，當這支球隊在歐國聯遭遇尷尬的3連平開局后，我就明確指出，弗利克的“就壓著打”對于德國隊來說并不是什么改造和革新，而只是對前任勒夫傳控路線的一種延續——連改良都談不上，因為效果壓根不好。這種踢法對球員的體能和精神消耗極大，6月歐國聯就暴露出球員不是每場比賽都愿意執行到位，于是出現了場面壞一場、好一場的波動，而對日本最后這20多分鐘的失控也是另一個明證。而一旦“A方案”無法完美貫徹，弗利克就沒有“B方案”了，他在執教拜仁時就已經充分暴露過這個問題。

“就壓著打”本身就不是那么完美，而目前德國隊更沒有一套完美的陣容去執行這套理想化的打法。人才同質化，沒有優秀的中鋒，沒有高水平的邊后衛，只有一大堆看似全能的8號和前場多面手，這并不是勒夫下課之后才出現的新問題。說白了，德國隊已經沒有足夠多合適的球員去打出絕對強勢和主動的足球。

弗利克執教拜仁的成功，根本無法簡單復制到國家隊中。

經歷2018年世界杯的慘敗之后，勒夫一度尋求不再一味追求高控球率，而是強調進攻三區提速，打造出“小快靈三前鋒”（主要也是為了解決沒有優秀中鋒的難題），也取得過一些階段性成果。只是新冠來襲導致歐洲杯推遲一年，以及那場迫使他請辭的0比6，使得這場并不徹底的變革作廢。

弗利克的上任并沒有讓德國隊換一種活法，反而徹底回到了上屆世界杯以及之前的老路上，根本沒有調整到適合自己的定位上。不是說這支德國隊就一定不適合打傳控，就一定不能繼續打攻勢足球，而是應該根據自身的人員狀況，以及對手的特點、臨場局勢的變化等因素，學習和掌握更多打法，變得更加務實，就像去年那支在不被看好的情況下勇奪歐青賽冠軍的德國U21隊那樣。

為什么在那屆歐青賽上面對荷蘭、葡萄牙等強敵表現得如此強硬和勇敢的施洛特貝克和勞姆，如今面對再熟悉不過的淺野拓磨、堂安律們卻變得如此不堪？自從2018年世界杯慘敗以來，德國隊就失去了以往的心氣，失去了那種即便踢得不好也總能把比賽贏下來的自信和運氣，從教練到球員都變得想贏怕輸，順風球也能踢著踢著失去優勢，逆風球就更加無從下手了。即便是成就了六冠偉業的“拜仁幫”，一到國家隊也像換了一批人。當時如此，如今也一樣，過去兩個月在拜仁砍瓜切菜的穆西亞拉、格納布里們，一換上國家隊球衣就沒了感覺。

用咱們的話來說，那就是已經連續2屆大賽慘敗（可能即將迎來第3次）的德國隊還沒有認清現實，依舊沒有擺正自己的心態。弗利克在拜仁救火救出六冠王的經歷，對于他自己和一幫德國隊骨干來說，在很大程度上起到了負面作用。更大的問題在于上層建筑——德國足協已經內外交困好幾年，今年3月才當選的新主席諾伊恩多夫究竟是不是正確的領導還是很大的疑問，來到卡塔爾后他的心思似乎只放在那個袖標上。而早就飽受批評的國家隊主管比埃霍夫在勒夫請辭后選擇了弗利克，而不是擅長因材施教且連續3屆歐青賽都帶隊打進決賽的U21隊時任主帥昆茨，如今看來也越來越值得商榷，令人追悔莫及。

一到國家隊就信心和感覺全無，不只是格納布里一個是這樣。

輸掉一場比賽當然不是世界末日，但假如連續兩屆世界杯都小組出局，甚至在下輪面對首輪就7比0橫掃哥斯達黎加的西班牙時輸得體無完膚，弗利克還有多少資本可以帶隊參加僅僅一年半之后就要舉行的歐洲杯？又還有多少人相信他所執教的德國隊能在家門口出成績？越來越多跡象表明，如果不徹底推倒重來，徹底換一種活法，這支德國隊根本就毫無希望。

在弗利克手下，德國隊已經浪費了一年多的時間。弗利克在敲定26人名單之前一度想要請回已主動退隊的克羅斯和赫克托，在是否征召胡梅爾斯的問題上糾結不已，最終順從民意征召菲爾克魯格和穆科科（天知道如果維爾納和盧卡斯·恩梅沙沒傷，他會不會這樣做），又把格策請了回來，到了世界杯才突然否定右后衛使用克雷爾這個方案等一系列舉動，已經暴露出他的自我懷疑，跟他在拜仁執教時那種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固執形成了強烈反差。

既然連弗利克也在不斷自我否定，逐漸意識到此前所選擇的路線并不是那么正確與合適，那么他有足夠的魄力在接下來的比賽中大刀闊斧一把嗎？就像2008年歐洲杯上，首次以主帥身份帶隊參加大賽的勒夫就在小組賽跌跌撞撞后突然大膽變陣4231，用一場對葡萄牙的精彩勝利完成自我救贖，從此走出了克林斯曼的影子，并步入執教德國隊的正軌。那么，4天后與西班牙的比賽，我們能否看到不再有勒夫影子的弗利克和德國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