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勤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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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是最近一次搬家，我可能會徹底忘記曾經獲贈過的一些寶貴球衣。

在我的記者生涯中，有那么一些場合，受訪者格外慷慨，例如多年前拜訪莫拉蒂，他贈送了一件印有“TITAN 15”球衣祝賀《體壇周報》創刊15周年，同時又送給我一件土耳其球員埃姆雷的比賽服。或者，2007年歐冠決賽后不久為《足球周刊》1對1專訪大因扎吉，我們聊得很開心，在停車場告別時，Pippo一邊說話一邊從后備箱取出一件球衣，簽好字送給我。

我很在意做好每一次采訪工作，個人習慣是不喜歡和球員拍球迷式合影，也不會索要簽名，以最職業的態度去面對每一次對話機會。獲贈禮物，我當然會很開心，但也總是提醒自己，最重要的不是獲贈，而是呈現，是最終的報道文字必須達到這次相遇的高度。

所以，這樣的禮物到了我手里，多多少少面臨著一點尷尬。一方面，我比較珍惜，不會舍得穿到身上；另一方面，我不會對他人炫耀，努力在寫作中去淡忘個人收獲的特殊熱情。于是……很快我就會忘記禮物的存在。

最近一個月，我一直在清理過去十多年從未清理的積存物件。突然在儲藏間的一個角落里發現了一個白色塑料袋包裹，打開一看，竟然是10多件球衣。就在我滿心歡喜給女兒展示昔日收藏的時候，我們卻發現，其中一部分球衣的胸前廣告和背后印號完全化膠了，徹底粘在一起。

最慘的是一件桑普多利亞的10號弗拉基球衣，這是在久遠的過去我去桑普多利亞探訪馬羅塔的時候獲贈的。打開以后，無論是胸前廣告還是背后的印號全都碎裂掉了。

幸好，還有出現了化膠跡象但仍然完好無損的球衣，包括格羅索贈送的里昂球衣、大因扎吉贈送的AC米蘭9號長袖球衣。而那件年代最久遠的埃姆雷國際米蘭球衣，背后的膠印仍然干爽柔和，沒有化膠跡象，很可能印號使用的膠也因球衣不同而有差異。

不少友人跟我開玩笑，說早知道這樣，送給他們多好，同時我也得到了一些關于球衣收藏和保存的技巧。原來這種情況比較常見，需要使用真空袋等特別的應對手段。

2

我們家將在8月初從佛羅倫薩徹底搬去意大利東北部的戈里齊亞。今年是我來到意大利的第21年，我和太太在米蘭住了7年，在佛羅倫薩住了14年。盡管意大利國土面積根本無法和中國相提并論，但我們對意大利的了解仍然是一步一步緩慢展開的。

多年前，托斯卡納在我們眼里是一個充滿浪漫情結的地點?，F在，我們卻有點迫不及待想要離開這里，去探尋另一個地方。其中很重要的一個因素是，托斯卡納正在我們眼里變得單調起來。它位于意大利文明的心臟地帶，古跡名勝數不勝數，是世界游客向往之地。每個傍晚都會有大量游客坐在米開朗琪羅廣場的臺階上等日落。然而，久而久之，我們開始對這里的單一文化氣息感到厭倦，就像大同小異、選項很少的當地餐館菜譜。

盡管經濟因素（佛羅倫薩高房租）是搬家最重要的原因，但文化興趣確實成為了我們做出決定的一大動力。尤其是戈里齊亞這樣特別的一個城市，它和斯洛文尼亞城市新戈里察是一體的，事實上的一城兩國。在這個地區，歷史上通行4種主要語言：弗留利語、意大利語、斯洛文尼亞語、德語。

這是一種典型的哈布斯堡氣息，在托斯卡納的純亞平寧氛圍里沉浸多年以后，開啟一段哈布斯堡之旅讓我覺得頗有吸引力。

事實上，讓我最早察覺到這個地區特別之處的，是很多年以前對卡佩羅母親的一次采訪?？ㄅ辶_的母親埃維麗娜一直住在老家皮耶里斯，就是戈里齊亞省南部的一個鎮子。

她在采訪里說，卡佩羅和佐夫是多年好友，但他們算不上是同鄉。佐夫說的是真正的弗留利語，而皮耶里斯那邊的人說的是比西亞科語，一種融入了很多弗留利語和斯洛文尼亞語詞匯的威尼托方言。

這位老太太還說，卡佩羅真正的同鄉是前拉齊奧主帥雷亞。雷亞出生在和戈里齊亞一河之隔的小鎮盧奇尼科。由于戈里齊亞省沒有大球隊，雷亞和卡佩羅都是離開家鄉，去了費拉拉的斯帕爾俱樂部，在那里成長并亮相意甲。

有趣的是，雷亞的教練生涯終點是在老家以不尋常的方式終結的。2023年，離開阿爾巴尼亞國家隊帥位不久的雷亞簽約斯洛文尼亞球隊ND戈里察，就是上文提到的一城兩國位于斯洛文尼亞那一側的球隊。雷亞上任一個月，戰績慘淡，最終和俱樂部協商解約，從此再未執教。

3

最近，我成為了“國際超級多語言能力者協會”成員。由于和協會的負責人已經很熟悉，他們刊登我的入會訪談時“涮”了我一把，從我個人社媒網頁上挑選了一張我自己早已忘記的搞笑老照片：身著一件尤文圖斯夾克（參加贊助商活動的贈品），脖子上套著一個吃掉了整個中心部分只留下邊緣的披薩餅。

也有可能他們覺得有點奇怪，世界各國的其他超級多語言能力者都以成為協會成員為榮，收到入會邀請即會快速遞交材料，而我則是拖延了大半年才把材料交上去。

“超級多語言能力者”的定義并無定論。這個組織要求的入會資格是（以下3種情況之一）：

?流利運用至少6種語言；

?至少7種語言擁有會話水平，其中3種語言達到職業水平（近母語者）；

?至少8種語言擁有“會話水平”。

以上3個條件，我全都符合。這就是為什么協會負責人看到我和太太的多語言對話視頻后，立即就對我們兩人發出了邀請。然而，由于生病、搬家等諸多原因，我的申請材料（主要是一個訪談和自述）一拖再拖。直到今年6月一次參加協會的線上會員聚會，主持人說，這里所有參加者都是正式會員，有一個還暫時不是，請盡快提交申請。

只差被點名了……終于下了決心。

實際上，當我終于開始填寫問卷時，我很喜歡里面的內容，例如談談自己的“語言旅程”?；乜磥砺?，它確實就像一條河流，有順暢的航段，也有突然的轉彎。從英語老師家庭，到大學法語專業，又開始對意大利、西班牙、南美擁有強烈興趣，最后又折向中東歐，匈牙利語、羅馬尼亞語、希臘語……

即使如此，我還從未有過在一個天然的雙語或多語環境里生活過。是否會因為這次搬家學習更多的語言？這是無法預先設計和安排的，我更想沉浸于旅途的意外與欣喜。如果學習新的語言，一定是因為緣分已至。我知道這種隨性的生活態度一定會留下些許遺憾，就像那些球衣，但最重要的仍然是繼續找尋，繼續體驗找尋的樂趣。

本文原載于第920期《足球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