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壇周報記者沈天浩發自特倫托

“573個進球、12個聯賽冠軍、9支球隊，1個名字，全世界都認識。”時隔兩年，伊布再次回到《米蘭體育報》的特倫托體育節活動現場，記者阿麗亞娜·拉維利選擇了這樣的開場白。在全場的掌聲中，伊布閃亮登場，隨后馬上展現出標志性的笑容：“12座聯賽冠軍？其實是14個！”爭議暫且按下不表，人們對伊布的過去都已相當熟悉。相比之下，他們更感興趣的是：現在的伊布究竟在做什么？

伊布本人給出答案：“現在，我是紅鳥資本的運營合伙人，這家公司是AC米蘭的所有者。我既代表資方，也身處俱樂部的管理架構之中，而我每天的工作，就是努力幫助每個人都做得更好。我也有日常鍛煉，還在參與一些小項目。退役后，我總覺得時間靜止了，這讓我意識到必須要做點事情，才能找回活著的感覺。當然，這永遠不可能像從前踢球時那樣——那種腎上腺素的沖擊，是無法復制的。”

不坐班的伊布，每天要怎么過？

退役后，伊布享受了久違的自由，可這一切只持續了不到三個月。“沒辦法。”伊布笑著說：“重新上崗一年后，我剪了頭發。再過一年，我可能就要禿了，壓力太大！現在，我大概有80%-90%的時間都在意大利，主要在米蘭。通常，我起床后去健身房，去“米蘭之家”或米蘭內洛，取決于當天的日程。有時我也會出差，偶爾去歐洲以外的地方，因為我現在也在紅鳥資本旗下的其它項目中工作。卡爾迪納萊為我打開了一個新世界的大門，讓我不斷成長，積累新的經驗。”

伊布明確表示，自己不喜歡坐辦公室的感覺，為什么？“一旦有自己的辦公室，你的思維就會一直傾向于‘去辦公室’。我想讓自己保持開放——如果有會議安排，我寧愿去對方那邊。在心理上，我不希望自己被‘辦公室’這種狀態固定住。”

起初，退役不久的伊布猶豫過是否要接受這一職位，但卡爾迪納萊通過五六次會談說服了他，并接受了伊布的三點要求：“第一，我希望這是一個長期的項目，責任感和持續性必不可少；第二，我需要能贏，因為我做任何事都想贏，這是我的DNA；第三，我必須能做自己，否則如果我不會開心，也沒法投入。”

說到DNA，伊布的兩個兒子現在都在踢球，他如何扮演“球員父親”這個新身份？“我完全不干涉他們和教練的事情，但當他們主動來問我時，我會給他們建議。背負著沉重的姓氏，被人們隨意評判——這對他們不公平，也不容易。其實我一開始給他們的建議是：不要踢球！很顯然，我徹底失敗了。我讓他們用母親的姓氏踏上球場，這樣可以少點關注、多點隱私，但到頭來大家還是知道他們是誰。”

這并不代表伊布希望孩子們忘記出身。伊布在瑞典的家中，至今掛著一張巨幅照片，內容是伊布赤裸的雙足。“我希望家人們每天看到它，記住我們現在吃的、住的、擁有的一切，都是靠這兩只腳（踢球）換來的。”伊布和現在的伴侶在一起，已經有25年，可為什么不結婚？“我問過她，可她拒絕了——她是世界上唯一對我說不的人。但我們相處得很好，每天都比前一天更親密……”

囧叔的恩仇錄，萊昂的“代言人”

話題來到今天的AC米蘭。伊布看起來很滿意：“到目前為止，球隊表現不錯。我們在今年夏天請回了阿萊格里，人們都知道他是個贏家。我以前和阿萊格里共事過，一起贏過冠軍，而我們現在做的所有事，也都是為了贏。人們批評阿萊格里的足球？米蘭必須要贏，只要贏了，那些批評就會遠離你；如果不贏，批評聲就會變得猛烈。人們最看重的是結果，但在我看來，現在這支球隊場面上踢得也很好。”

上次合作期間，伊布和阿萊格里是否發生過爭執？瑞典人并未遮遮掩掩：“不止一次！最激烈的是歐冠客場對阿森納，那是1/8決賽的次回合，我們此前在主場4比0大勝，卻在倫敦輸了0比3，雖然最終晉級，輸球還是讓我心情很差。回到更衣室，我忍不住對阿萊格里吐槽：‘你在替補席上帶了兩個門將！’他反唇相譏：‘是啊，可你踢得真爛。’”

“我們不是每天都需要擁抱和贊美，有時候也會有沖突和火藥味，只是每次新聞泄露出去，大家都會驚訝——發生了什么？球迷們可能覺得不正常，記者們則是大喜過望，終于有故事可寫了。但對我們來說，這真的很普通。客戰尤文之后，我也去了更衣室，和教練組、球員們在一起。米蘭是一個家庭——一起贏，也一起輸。那場比賽我們想要取勝，大家對結果都很失望。”

拉斐爾·萊昂是役替補登場，揮霍兩次良機，面臨著不小的輿論壓力。伊布對此表示：“我知道大家都在談論他，但這本身就是強者的標志——這方面我有25年的經驗，對此非常清楚。回想我們幾年前贏得意甲的時候，萊昂還很年輕，卻憑一己之力帶領球隊奪冠。此外，他還在沙特替補登場改變戰局，為我們贏得了超級杯，后來又和葡萄牙贏過歐國聯。”

“因此，我們對萊昂自然要求很高，因為他真的有那種魔力。每次他做出精彩動作，沒看過他的人會驚嘆，但每天看他踢球的人只會覺得很正常。當他的狀態稍微下降，批評隨之而來，但在我看來，他現在已經來到了能把批評轉化為動力的年齡段。我們都期待他能做到更多，因為他是世界上最強的球員之一。”

萊昂真的是“最強之一”嗎？見仁見智。不過，莫德里奇的名字肯定在這份名單里。伊布對克羅地亞人不吝贊美：“莫德里奇是個大師。當他踏上球場，他不是在踢足球——他就是足球本身。上賽季末，我們意識到米蘭需要更多經驗，莫德里奇是絕佳選擇。關于他的身體狀態，安切洛蒂告訴我們：莫德里奇是上賽季皇馬唯一沒有受過傷的球員。你們都看到了米蘭對那不勒斯的賽后畫面——那種投入和激情，無需多言。要是當年身邊有他，我還能再踢兩年。”

“我們非常高興他能夠加盟米蘭，因為他帶來的影響不僅體現在場上。當莫德里奇在更衣室里、在球隊大巴上，和年輕球員甚至隊內老將在一起，他會散發一種能量，讓所有人都想更努力。你想象一下，當莫德里奇在場上奮力奔跑時，身邊的球員自然也會多跑一倍。他的角色和當年的我不無相似，即便方式有所不同：他更多地是場上帶著球隊前進，我則是在場內外都在扮演領袖。”

“比起莫德里奇，我的做法可能看上去更強勢、更嚴厲，但那就是我的常態——我習慣承擔責任，有時球隊表現不好、輸了比賽，我會向俱樂部要求：只派我一個人去接受采訪。對我來說，那些輿論、批評和爭議，就像早餐一樣可以一口吃掉。”

從恩師卡佩羅，到“愛徒”卡馬爾達

伊布如何看待現在的足球？“作為一名前球員，每天看球可能會精疲力竭，但如果是西班牙或英格蘭德比這樣的重頭戲，我也會看看。總體來說，今天的足球缺少真正的冠軍級球星，更像是個團隊運動。”如何看待穆里尼奧和瓜迪奧拉？“他們都改變了足球，也都讓我成長。穆帥更看重精神層面，能夠進入你的內心。原諒瓜迪奧拉了嗎？如果你不知道問題在哪，就談不上原諒。反正上次在紐約見面，他很高興見到我……”

最讓伊布抓狂的教練，其實另有其人。“卡佩羅把我帶到尤文圖斯，并且把我從一名普通球員變成了頂級球星。從心理上和身體上，他都讓我接觸到了全新的訓練方法。卡佩羅是那種能把你推上巔峰，又能立刻把你摁回地面的教練，他既能讓你覺得自己無所不能，又能讓你覺得自己一文不值。但那是他為我‘定制’的管理方式——他不會對每個球員都這么做。他對每個人都有不同的溝通策略，好教練需要這樣。”

登貝萊贏得金球獎后，伊布馬上在社媒上發了一段視頻，是他家中榮譽室里的獎杯陳列。是巧合嗎？伊布堅稱，這與金球獎無關：“我不愛發社媒，有時候想起來了就隨便發點。沒拿到金球獎，對我來說不是遺憾：最好的球員未必能拿到金球。我也沒拿過歐冠，但人們會記住我，而不是90%拿過歐冠的球員。登貝萊今年拿到了金球獎，在我看來也是因為他拿到了歐冠，但對我來說，金球獎是個人獎項，所以理應由最強的球員獲得，我覺得個人層面上最強的是亞馬爾——不過得說清楚，這并不意味著登貝萊配不上金球。”

不久前，被AC米蘭租借到萊切的天才前鋒卡馬爾達，在對陣博洛尼亞的比賽中打入了自己的意甲處子球。賽后，伊布在社媒上發出一張截圖，是卡馬爾達2019年年底給伊布的留言。伊布微笑著回憶起這段故事：“我有一張和他的合影，是在維斯馬拉基地拍的，那會兒他還是個孩子，我也根本不知道他是誰。直到去年，我才看到他那條2019年的消息，不是因為傲慢，而是因為我不太用社交媒體。那時候，卡馬爾達已經開始跟一線隊一起訓練了，我對他說：‘你怎么沒告訴我當年給我發過消息？’他那時候真是個小孩，當然……現在也是！”

“我心想，等卡馬爾達在意甲進球的時候，我一定要把這條消息的截圖發出來——那肯定是個很漂亮的故事。他那條私信里最經典的，其實是最后一句：‘我叫弗朗切斯科·卡馬爾達，我也為AC米蘭踢球！’那是他正式向我自我介紹的句子。當然，我本來希望那個進球屬于米蘭，因為他是米蘭培養出來的球員，經歷了各級梯隊的歷練。所以，我一直在等他的那個球，還告訴他：‘上場之后就待在門前，不要亂跑，努力進球。這樣我就能發帖了，讓你更出名！’”

“說真的，我真心為他高興，而且他就是意大利足球缺少的那種前鋒——真正的9號，每個賽季能進20-30球。意大利這樣的國家隊，理應出現在每屆歐洲杯和世界杯上，但這不只關乎成年國家隊，更要從更深的根基做起，從青訓體系出發——這也是我們開展‘米蘭未來隊’項目的原因之一。”

排座次、搭積木與真心話

活動接近尾聲，進入趣味問答階段。伊布心目中的史上前三是誰？“茲拉坦，伊布，伊布拉希莫維奇！”伊布狡黠地笑著，隨后給出了“正經版”的答案：“第一是羅納爾多。對我來說，他就是足球本身——當你看到某些球員踢球時，你總會想去模仿他們。第二，我選馬拉多納。

在我看來，他是個‘真實’的球員，踢球全憑心與情感，從不追求所謂完美。第三個名字，我會說梅西，因為他贏得了一切。”

喜愛豪車的伊布，是不是真的每年生日都要買一輛法拉利？“不止如此！我還有一些豪車收藏，沒有對外公開。不過說真的，對法拉利的熱愛確實讓我多踢了五年球，因為它們太貴了！購買過的最奇怪的東西是什么？那座空島？對我來說，那不算奇怪。那里什么都沒有，但我喜歡待在島上——當需要隱身的時候，我就會去那里。”

提到瑞典，很多人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宜家。如果足球運動員像宜家家具一樣可以“組裝”，

伊布會如何組裝出一名理想的球員？從“頭”開始，伊布的答案令人有點意外：“我還記得有個巴西前鋒賈德爾，他的頭球力量太夸張了，像禁區外射門一樣。胸部？我會選吉諾拉。他姿態優雅，胸膛挺起，我喜歡他踢球的姿態。雙手？當然是布馮，他簡直不可思議。我有幸和他做過隊友，也做過對手，還在他身上進過球——那球他肯定這輩子都忘不了。”

“右腳，我想選羅納爾多，他的技術動作是最流暢的，但我之前排前三名的時候已經說過他了，對吧？那我選齊達內吧，他在場上移動的方式，就像是個芭蕾舞者。”左腳呢？現場為數眾多的米蘭球迷，喊起馬爾蒂尼的名字。伊布采納了這一建議：“嗯，馬爾蒂尼吧。毫無疑問，他是史上最強的后衛之一，他的全能在后衛中極其罕見。”現場球迷繼續喊道：“不僅是頂級后衛，還是頂級經理人！”這次，伊布沒有接茬。

伊布遇到過的最兇狠的后衛是誰？球迷們開始起哄：馬特拉齊！可瑞典人壓根沒提這位老冤家的名字。“有些后衛的兇狠帶著尊重，有些人的兇狠則只是想傷害你。馬爾蒂尼和內斯塔當然屬于前者，科爾多瓦和薩穆埃爾也是如此，還有基耶利尼——我最喜歡的對手，我們年輕時就在尤文對抗，但那時我就知道，他有朝一日會成為防守端的‘教授’。總體來說，我喜歡那些風格強硬、上身體的對手，他們會讓我更興奮，踢得更好。”

最后，伊布總結自己的三段米蘭生涯：“第一次加盟米蘭，我收獲了幸福。那時，我在巴薩過得并不快樂，然后加利亞尼來了，貝盧斯科尼的電話也打來了，一切從那里開始。我來到米蘭，重新找回了踢球的快樂，即便后來離開，也不是我自己的選擇，具體細節這次就不說了。”

“第二次回到米蘭，‘幸福’變成了‘愛’。我在米蘭結束了職業生涯。在圣西羅的最后一場比賽，我永遠不會忘記。那晚所有的安排都不是我計劃的，我不想提前了解任何細節，只想自然地去面對。那天，我看到隊友、家人、球迷們都在流淚，那是永生難忘的情感爆發。我回到的那支米蘭，和第一次加盟時完全不同——我們一起成長，打造出一個團結的集體、一個家庭，最終贏下了那個冠軍。在此之前，沒人相信我們能贏，人們甚至不會把我們看做前四候選，但我在回歸的第一天就表態要把米蘭帶回巔峰，后來真的做到了。”

“第三次，關鍵詞是‘歷史’。”隨著伊布這樣說，活動在掌聲中落幕。以全新身份回歸后，他背負過期待，承受過罵聲，搞砸過一些事，如今還有機會做得更好。他能創造什么樣的“歷史”？時間會給出答案。